《金瓶梅》第二十七回“李瓶儿私语翡翠轩 潘金莲醉闹葡萄架”是全书中的重要章回。并列写李瓶儿的温柔平和,潘金莲的激情醉闹。
在多配偶家庭结构中,描写一男多女之间情爱的微妙差异与矛盾。在此回,金莲、瓶儿、玉楼、春梅相聚出场,分别显示不同的性格。
金莲嫉妒,争宠爱,心直口快,语带锋芒,已显见与瓶儿的针锋相对,也显见有强大的性能量吸引征服西门庆。瓶儿“翡翠轩尚有温柔浓艳之雅”(张竹坡评语)。
玉楼超脱冷静,以弹月琴的主要动作衬托金、瓶二人。春梅在主子面前故意撒娇,显示亦倍受宠爱。此四人皆为全书主要人物。
第二十七回可显见《金瓶梅》创作直接受《如意君传》影响。有多处沿用了《如意君传》的语句。
《如意君传》与《金瓶梅》都从性与政治、性与人性、性与人生的高度写人的。
《如意君传》写一女多男,写男性对女性的征服,薛敖曹为武则天性服务,是为“内助于唐”,达到恢复李唐王朝的政治目的。
中国传统性文化有节制、自然、有益健康的性观念。主张“乐而有节”。第二十七回写西门庆在花园翡翠轩从早晨欢愉到日色已西。
回末诗说:“休道欢娱处,流光逐暮霞”,隐寓西门庆乐极悲生,终走向死亡。全面的性满足,则离死亡不远。“乐而有节”是人生的真谛。
崇补本评改者在第二十七回眉批评道:“金莲之丽情娇致,愈出愈奇,真可谓一种风流千种态,使人玩之不能释手,掩卷不能去心。”
其他几位女性均有出有进,唯金莲全程在场,每一个动作,每一句话,每一个细节都带有金莲的鲜明性格。玩投壶游戏,是金莲主动提出的。“连忙吐□□在他口□”,金莲也是主动快乐,“□的上下没□□”,金莲更是主动的。“头目森森然,莫知所之”的痛苦与快乐,“原不过是正常性态一个比较高度的发展”(霭里士《性心理学》第四章)。
传递《如意君传》问世的信息在嘉靖四十一年(1562)。这一年也是严嵩失势,其子严世蕃被杀的一年。
单就第二十七回可以说明《金瓶梅》创作的年代上限不会早过嘉靖四十一年(1562)。这是第二十七回提供的重要信息密码(见下有关注解)。
第二十七回写私语与醉闹有三重背景:西门庆派家人来保去东京给太师老爷送礼行赂,贩私盐罪盐客王霁云等获释放,翟谦要西门庆在六月十五日给太师庆寿。
这两件事,使西门庆“满心欢喜”,开始给太师打造上寿的银人、寿字壶、蟒衣,并派来保往东京。这是社会大背景,六月初,天气炎热,雷雨隐隐,瑞香花盛开、石榴花开。这是小环境中的自然背景。
西门庆勾结官府得逞后满心欢喜,在翡翠轩卷棚内撒发披衿避暑。这是人物心理背景。
在三重背景下写私语与醉闹。把性行为描写与广阔的社会生活联系,与人物性格刻划联系,与探索人性联系,是《金瓶梅》性描写的一大特点。
使我们联想到《素娥篇》第十九《日月合璧》,图绘男女裸体站立,面对面,双臂伸直,像是一个舞蹈动作的定格,意境为日月合璧,妙夺天象,与之相配合的《长相思》词为:
“日东升,月东升,乌兔分司昼夜明,原来不并行。天无情,却有情,合璧潜通日月精,趣处妙难评。”
阴阳合和,男女情爱是宇宙阴阳在人身上的体现,肯定了人的情欲的自然性,合理性。
第二十七回是人类小说的上乘篇章,是小说的经典回目。此回着力写潘金莲的性行为性心理,突出刻划她的自然情欲与争强好胜的“掐尖”性格,表现了兰陵笑笑生通过,塑造人物,探索人性奥秘的非凡艺术才华。
日本现代作家渡边淳一创作了一百多部小说d88尊龙官网手机版app下载,他说:情爱小说是最难写的。性是最难描写的。需要将很强烈的创作激情和兴奋感融合在一起。普通作家写不了也写不好。(参见随笔集《熟年革命》等)。
兰陵笑笑生是晚明作家中写小说的大手笔。第二十七回还给我们研究晚明性文化留下了丰富的信息资料。
第二十七目在词话本、崇祯本、张评本中完全相同,未经改动,正文也基本上依从词话本文本面貌,较少改动。从崇祯本评语,可知第二十七回获得了同时代文人的称赞。
遗憾的是,在清代抄本,现当代整理校点本中,第二十七回是被删削最多的一回。
吴晓铃先生藏清代乾隆年间抄本删1325字,齐鲁书社会1987年出版《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》校点本删806字,吉林大学出版社1994年出版《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》校注本删268字,岳麓书社1995年出版《金瓶梅词线字。
还有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年出版《金瓶梅词话》校点本,浙江古籍出版社1991年出版《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》校点本,亦作了删削(齐鲁书社1989年出版《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》会校本,未作删节)。
第二十七回校注,以北京大学图书馆藏《金瓶梅》崇祯本为底本,参校的本子有如下几种:
《金瓶梅词话》,人民文学出版社影印本,古佚小说刊行会影印本,日本大安株式会社影印慈眼堂藏本。
《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》,日本内阁文库藏本的影印本,北京大学出版社影印北大图藏本。首都图书馆藏本。吴晓铃藏抄本。
《张竹坡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》,吉林大学图书馆藏“本衙藏版翻刻必究”本。大连图书馆藏本(盖有恭亲王藏书章)。影松轩本。
2.顾银:词线.即今到三伏天:词话本原文。崇祯本删。梅节校“即今”为“节令”。不妥,即今口语有“接近”“临近”的意思。
4.拖着一窝子杭州撵:词话本、崇祯本、张评本均做“撵”。“撵”为“缵”之误刻。
8.玉黄李子:明万历《顺天府志》载北方特产李子的品种有玉皇、清脆、牛心红等。第四十九回所说“流心红李子”即牛心红李子。
9.牝屋者,乃妇人牝中极深处,有屋如含苞花蕊:此数句仿《如意君传》语:“牝屋乃妇人极深之处,有肉如含苞。”欣欣子《金瓶梅词话序》提到《如意君传》。
孙楷第《中国通俗小说书目》引清黄之隽《唐(痦)堂集》言及嘉靖己丑(1529)进士黄训《读书一得》中有《读〈如意君传〉》一文。
《读书一得》嘉靖四十一年(1562)刻本。传递了《如意君传》问世的信息(有学者考证《如意君传》创作于1521—1529年间)《如意君传》在嘉靖后期已流传。
10.到此处,男子□首:词话本作“到此处微拆,男子□首”。《如意君传》作“有肉如含苞,花盖微拆,男子□首至其处。”
11.因向西门庆作娇泣声:《如意君传》写武则天与薛敖曹结束时,“遂抱曹作娇泣声”。
12.向牝中抠出硫黄圈,折做两截:词话本作“向牝中抠出硫黄圈并勉铃来,折做两截。”勉铃在第十六回中已出现。“先把他放入炉内,然后行事,妙不可言”。
此物d88尊龙官网手机版app下载,西门庆从李瓶儿处得到。李瓶儿是花太监侄媳,他们之间有暧昧关系。此缅铃为花太监从宫廷得到。
在晚明,缅铃自缅甸传入云南,再入内地,极为珍贵,值数百两银子,高官用以送礼。形状大如榛子,金属制成,分七层,内放水银,水银内外流动,可发出声音。
放入□□,可以滚动,可增强刺激,既助男□□□,又增女□□感。勉铃已入潘金莲手。
崇祯本评改者在此句删“并勉铃来”四字,他可能认为两种性具不应同时使用(在《绣榻野史》《浪史》中是作为女性的性具)。
谢肇涮《五杂俎》卷十所言“太极丸”,清代《姑妄言》卷十一所写有黄豆大小的缅铃,是指男用的嵌珠。
13.我如今头目森森然,莫如所之:《如意君传》写武氏与薛敖曹达到高潮时“乃视曹低语曰,且勿动,我头目森森然,莫知所之。”
14.投壶:古人宴会时的游戏。设特制之壶,宾主依次投矢其中,中多者为胜,负责饮酒。明代陆荣(1436—1494)《菽园杂记》卷十一:
第二十七回所说过桥翎花,倒入双飞雁,连科及第二乔观书,杨妃春睡,乌龙入洞,珍珠倒卷帘,皆为由不同投壶技法,箭矢投入形成的姿态形状而命名。在葡萄架下玩投壶游戏,是潘金莲主动提出的。
15.四鬓:指鬓角的四个方位。额头的两端及双目的外侧各有鬓角,俗称上鬓,下鬓,合而为四,故称四鬓。姚灵犀《金瓶小札》谓,四鬓即水鬓也。
18.咬蛆儿:即咬群,指嫉妒别人,也有攀比,不合群,挑别人毛病的意思,姚灵犀《金瓶小札》谓,咬蛆即嚼蛆也,为詈人胡说之语。
20.银托子:□具,今已失传。据第二十七回写白绫带时说:这带子比那银托子好不好?又不格的阴门生疼的,又长出许多来。
可知银托子与白绫带作用相同,札在阴□□下,系在腰间,拴的紧紧的,可使阴□□出许多。白绫带,参见《鸳鸯秘谱》所绘人物图。
21.闺艳声娇:又曰颤声娇。□药。姚灵犀《思无邪小札》(天津书局1940年)说:
22.把山东沧州盐客王霁云等一十二名寄监者,尽行释放:河间长芦设盐运司,下辖两个盐运分司:沧州,青州。沧州分司在今河北沧县。“
明时盐法,莫善于开中”(《明史·食货志》食货四),“开”是由官方公布条例办法,“中”是官民之间发生关系。为增强边境军饷储备,以粮食换盐引为开中。
盐商王霁云等贩卖私盐获罪,西门庆派来保到东京给太师老爷送礼走门子,王霁云等被释放。
本文获授权刊发,原文刊于《王汝梅金瓶梅研究精选集》,2015,台湾学生书局有限公司出版。转发请注明出处。